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二日,晨。
天光并未带来希望,只有一片被硝烟、火光和灰尘污染的、令人窒息的铅灰。炮声不再仅仅是遥远的背景音,它们从城市的东北、正东、甚至东南方向炸开,连绵不绝,地动山摇。沉闷的重炮轰鸣,尖锐的迫击炮弹呼啸,密集如炒豆的机枪扫射,交织成一曲疯狂而血腥的死亡交响乐,碾过每一寸土地,震得苏州河污浊的水面不住地颤抖,震得藏身旧码头下的小舢板咯吱作响。
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、木头和布料燃烧的焦糊味,还有一种越来越浓的、铁锈般的血腥气。远处的天空,被数道粗黑的烟柱分割得支离破碎,烟柱底部,是熊熊燃烧的建筑,火光即使在白昼也显得狰狞刺目。
沈清辞蜷缩在小船冰冷的船舱里,身上裹着李浩的外套和那件腥臭的蓑衣,依旧无法抵御那从骨缝里渗出的寒意。但这寒意,更多是来自心底。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战争的残酷——不是报纸上冰冷的数字和模糊的照片,而是近在咫尺的、毁灭一切的巨响,是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死亡气息,是脚下大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每一次爆炸,她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瑟缩一下。牙齿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尝到咸腥的铁锈味,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濒临崩溃的尖叫。泪水早已流干,只剩下干涸的刺痛和一片空茫的恐惧。她想起父亲,想起清韵书店里那些安静的书籍,想起圣约翰大学窗明几净的教室……那些属于“昨日”的、平和安宁的世界,仿佛被这震耳欲聋的炮火瞬间击得粉碎,遥不可及。
阿炳半蹲在船头,像一尊石雕,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,警惕地扫视着河面和两岸的动静。他握枪的手很稳,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鬓角不断滚落的冷汗,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。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炼狱,而他们,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的水上孤岛。
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。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。沈清辞不知道李浩他们去了多久,只觉得那越来越近、越来越密集的枪炮声,像不断收紧的绞索,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。
忽然,岸上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,伴随着惊恐的哭喊和粗野的咒骂。一群人——有穿着破烂的平民,也有丢了帽子、枪都拿不稳的溃兵——从码头旁的巷子里狂奔出来,扑向河边几艘稍微完好的小船,争抢着想要上船逃命。
“滚开!这船是老子的!”
“娘啊!等等我!”
“砰!”有人开了枪,不是对天,而是对着争夺的同类。
惨叫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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